收到“妈妈”的祝福视频，她哭了又笑了

    和陈小羽走进武汉市儿童福利院的夏天一样，9月初的武汉依旧闷热，不同的是，这个夏天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梦想。9月5日，22岁女孩陈小羽来到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完成报到手续，开始为期两年的研究生生活。

    “我其实不想哭的”，开学前一天，小羽收到视频信，按下播放键后，她用纸巾捂住双眼。视频里是她的“秋妈”，武汉市儿童福利院教务科工作人员李秋鸣。

    两周前，儿童福利院尚在封闭管理，想到无法送小羽上学，李秋鸣冒出录一段祝福视频的念头。她用三四天时间反复修改，来来回回录了很多次，有时录到一半觉得词用得不准确，她又重新录。“写信时，脑子里闪过十多年我们相处的故事，总想着可以再写得好一些。”

    “孩子攥着拳头，乖得让人心疼”

    2010年7月，陈小羽被辗转送到武汉市儿童福利院。站在大门口迎接的女老师李秋鸣个头不高，扎着马尾，微微弯腰和小羽打招呼，利落地拿上她的行李箱和书包：“我是照顾你的老师妈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

    小羽乖巧地跟在李秋鸣身后，走过一段长长的斜坡后就是有红屋顶的宿舍楼，这是她后来往返过无数次的回家路。

    回到宿舍，李秋鸣把小羽带来的书和文具码在书桌上，转头问她：“晚上睡觉会不会怕？”一直点头的小羽第一次摇了头：“我不怕。”

    超越年龄的懂事让李秋鸣的心收得紧紧的，在福利院工作多年，她有高度的职业敏感，眼前这个孩子把两手攥成拳头，小鹿般清澈的眼神中藏着不安。

    当时33岁的李秋鸣已有个4岁大的女儿，“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正是喜欢疯的时候，她乖得让我心里蛮疼”，她从此对这个新来的女孩格外留心。

    小羽的衣物总是叠得没有褶皱，书桌上用手拂过去都摸不到灰尘，李秋鸣发现，生活阿姨帮助孩子们收拾时，小羽默默站在旁边“偷师”得入了神，把动作刻在脑子里，“她一直是院里弟弟妹妹们的榜样，不是没有道理的”。

    趴在隔离房间的窗口，她们扯着嗓子聊天

    正读小学六年级时，小羽患上腮腺炎，被隔离在宿舍楼的单间里，医护人员会定时为她输液和换药。李秋鸣从窗口送进饭菜后，又趴在窗口和小羽扯着嗓子聊天。“有秋妈的声音就不怕了”，每天三餐的送饭时刻成了小羽病中最盼望的时刻，“隔离了多久，秋妈就给我送了多久的饭”。

    隔年，院里组织孩子们为老师送教师节贺卡，情感细腻的小羽从卡纸里选出秋妈平常爱穿的颜色，轻轻画上秋妈的小像，又工工整整地写下“祝您身体健康，永远年轻”。

    李秋鸣收到后视若珍宝，“孩子们的感情最纯粹，说喜欢你就是真心喜欢你”。

    “我曾经写过很多感想，但最令我动容的是你唤我一声‘秋妈’……”录好的视频信里，秋妈说到这句时顿了一下，低头控制住情绪。在她心里，“妈”与“秋妈”的分量不同。

    小羽跟着其他孩子喊“妈”时，她只觉欣慰。小羽在读高中时，一次，微信里突然改口唤她“秋妈”，让她欣喜若狂，回复了一串“哈哈哈哈”。李秋鸣懂背后的意义，“孩子是想把自己和别人对我的称呼区分开来，说明我在她心里又重一分”。

    眼馋别人弹古筝，院里为她请来老师

    李秋鸣的个性签名写着“这一生跟孩子结下不解之缘，幸福”。她告诉记者：“与其说是我陪伴他们长大，不如说是孩子们回馈给我许多快乐。”

    小羽同样把两人的亲密解读成“爱的双向奔赴”，为了有更多时间陪伴孩子们，秋妈通常将休息调整在工作日，这样，周末就能在院里守着放假的孩子们。在小羽的印象里，秋妈等同万能，“和她说什么都能帮我圆梦”。

    院里有年长的姐姐会弹古筝，小羽眼馋了，找到秋妈撒娇说也想学。很快，秋妈为她安排了专业老师并提了唯一的要求“学东西贵在坚持”，小羽学习的近三年时间里，练到手指起皮起茧也不向秋妈喊苦。

    和同学闹别扭、被老师表扬、青春期冒出颗痘痘……小羽把桩桩少女心事都分享给秋妈。

    孩子的信任填满了李秋鸣的心，她的细致既是个性使然，也是工作要求，她对所有孩子都是同等对待。

    与小羽同岁的雯雯来院时已经13岁，考虑到年龄相仿，雯雯被安排和小羽住对床。李秋鸣发现，雯雯有时会抓着床单一角，垂下头坐在床边。她拉来小羽商量，“我们俩一起多陪雯雯，好不好？”小两个月的小羽表现得像个姐姐，每天拉着雯雯吃饭、活动。不到一年，雯雯前往寄养家庭生活时，已经变得爱笑会闹。今年，雯雯也被录取为中南民族大学的研究生。小羽则一直在福利院里生活，成为从福利院走出的首位女研究生。

    “我也想长成和他一样会发光的人”

    随着小羽升入高中，秋妈有了当家长的矛盾：教育小羽要努力学习，又怕孩子压力太大影响健康。她见到小羽就不自觉地念，“身体要紧，别搞学习搞坏身体”。

    高三的复习持续了整年，临考前，小羽状态开始有所松懈，没能考入理想中的学校，被武汉一所二本高校录取。那年夏天，福利院为当年考上大学的小羽庆祝，小羽却当场哭了，除了对院里的感激，还有惭愧，“觉得没有考好，对不住老师们”。会后，秋妈单独留下小羽，“创造可能性的关键在自己，只要你一直努力，就能改写命运”。

    李秋鸣的手机里，有小羽和雯雯在大学期间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大学期间，小羽和雯雯做过志愿者，雯雯还去广西支过教。孩子们发来的照片成了李秋鸣四处“显摆”的资本：“看我们孩子优秀吧！”

    小羽入院前，福利院有个男孩考上了华中科技大学，后来，又被保送到清华大学读研。哥哥回到福利院交流时，老师和孩子们在他身边围成几圈，小羽记得，大家看向哥哥的眼神里都是崇拜。

    “我也想长成和他一样会发光的人”，大三上学期，陈小羽决定跨校跨专业考研。“双跨”的难度不言而喻，陈小羽要备考的专业课等同零基础，她甚至没想过考研失败后的方案，“不想给自己留后路”。“考研像在黑屋子里洗衣服，因为看不清楚是不是洗得干净，就要一点一点地搓洗。”她知道，这正是独自上场、成就自己的时候。

    晒出录取通知书后

    义工老师为她点赞

    陈小羽有一张考研作息表：早上6点起床，6点半到食堂吃饭，在图书馆自习到关门，晚上10点才回到宿舍洗澡，入睡前，她习惯戴上耳机听着英语睡觉。

    陈小羽偶尔给自己放假，围着操场跑圈，“可以休息，但不能停滞不前”。

    和高三不同，再辛苦疲惫，陈小羽都没想过和秋妈倾诉，“考研是自己的事，不想把情绪倒给她”。但她深知秋妈没说出口的期待，“不想让她失望，就用成绩来说话”。

    接近十个月的全心投入，陈小羽收获了比国家线高出120多分的成绩。

    3月30日，陈小羽在网上查询到研究生拟录取通知，怕自己看错，又退出系统重新登录。反复确认后，她将好消息告诉秋妈，“秋妈，我有书读了！”秋妈连回三个大拇指，“真牛！”

    时隔四年，高考失利的遗憾终于被弥补，陈小羽说，那间考研的“黑屋子”里，秋妈和其他老师是一直温暖自己的光亮。

    武汉市民政局相关负责人介绍，近年来，集中供养孤儿供养标准、散居孤儿供养标准均有所提升。而2019年起，民政部实施“福彩圆梦·孤儿助学工程”，为年满18周岁考上普通全日制本科、普通全日制专科学校、高等职业学校等高等院校及中等职业学校就读的中专、大专、本科和硕士研究生的孤儿按学年发放资助，小羽正是受益人之一。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小羽发了一条朋友圈，晒出通知书、书签和明信片，曾在高中时期为她进行辅导的义工“老衲”点了个赞。小羽读高中时，正在华中科技大学读博的“老衲”参加了义工组织，每周末会来福利院给小羽进行一对一文化课辅导。

    一路成长，小羽对“幸福”有更深刻的理解，“到有足够能力的时候，我希望把爱回报给社会”。

    几天前，儿童福利院解除封闭管理，李秋鸣和其他老师可以外出，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清单去超市为小羽采购入学用品，从行李箱、冬被到洗发水和口罩，她把列着十几样物品的清单看了又看，“就怕给孩子漏东西，当妈不就是操心一辈子嘛！”

    （应采访对象要求，陈小羽、雯雯均为化名）

    文/记者刘晨玮 见习记者张思敏

    图/记者高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