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发现儿童｜古老文化的育儿启示：少些棒杀，也少些捧杀

美国国家公共电台记者麦凯琳-杜克莱夫（Michaeleen Doucleff）带着3岁的女儿去了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的玛雅村、加拿大北部的因纽特镇以及坦桑尼亚的一个狩猎村，观察并学习当地父母是如何养育孩子的。这些古老文化的育儿方式显得美国式养育怪异而无效。本文编译自《大西洋月刊》记者Joe Pinsker对杜克莱夫的访谈。

NPR记者麦凯琳-杜克莱夫在她的新书中建议父母考虑扔掉他们买给孩子的大部分玩具。这个提议有些极端，但在杜克莱夫看来却是再明智不过的——她写道："孩子们在没有这些东西的情况下也度过了二十万年。"

她在《狩猎、采集、养育——从古老文化中寻回养育快乐、助人小人类的失落艺术》一书中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提出了美国式养育方式在许多情况下怪异而甚至会起到反作用——"我们的文化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往往是落后的。”她继续写道。

杜克莱夫是在旅程中得出这个结论的——当时她带着3岁的女儿去了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的玛雅村、加拿大北部的因纽特镇以及坦桑尼亚的一个狩猎村，观察并学习当地父母是如何养育孩子的。在那里，她目睹了自然生长、毫不矫情的孩子们，他们会慷慨地与兄弟姐妹分享，主动在家务中帮忙。

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的玛雅村的村民

她尽可能谨慎客观地施以描述，并不把他们当作 "冻结在时间里”的奇特标本，而是同样当作现代家庭来看待，他们传承实践着宝贵的育儿艺术，这些艺术可能可以追溯到数万年前。

许多美国式育儿策略只有约百年历史，杜克莱夫认为其中最疯狂的事情之一是不断地赞美孩子。她谈到自己是如何频繁地表扬小女儿罗西的：即使是一件最小的事比如画一朵花或写一封信，都会被作出夸张的反应 "太棒了！"或 "哇！好漂亮的花！" 如果环顾整个世界和整个人类历史，这其实是很奇怪的。在她所见之处，孩子们并不被经常表扬，但他们仍然非常自立、自信和自尊——这些孩子早已具备了父母想要称赞的一切品质。

要减少赞美并不容易，因为它如此令人陶醉。但她还是决定尝试给出更温和的反馈——比如用微笑或点头代替夸张的溢美之词，结果罗西的行为真的有所变化，很多刻意寻求关注的行为消失了。

她在加拿大努纳武特地区的一个因纽特人城镇时，和罗西住在一个叫萨利的女人家里，她有三个孙子——所以，这个房子里有四个6岁以下的孩子。萨利总是以最冷静和沉着的态度对待一切：有一次，其中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正在拉狗的尾巴，当萨利抱起他时，他把她的脸抓得鲜血淋漓。萨利微微蹙眉，但仍只是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我们不要这样做。" 然后举高高逗他，他们俩开始大笑。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任何冲突发生。

如果孩子们精力旺盛——尤其是闹脾气的时候——父母们就会精疲力尽。旅行中有一次罗西开始发脾气，杜克莱夫正准备训斥她以阻止，本地翻译伊丽莎白走过来，用最平静的声音劝说，罗西立刻就停止了——当置身于平静的氛围中时，她的整个身体都放松了。

对此，杜克莱夫总结道：当萨利和伊丽莎白面对这样的行为时，他们对其原因的思考与许多美国父母不同，他们尝试去理解孩子行为的逻辑。在美国，当孩子直呼你的名字或打你时，父母会认为这是孩子在试探界限，想要操纵你。

加拿大北极地区努纳武特自治区的首府伊魁特

但因纽特人父母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她是个孩子——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操纵。" 他们认为，年幼的孩子只是没有逻辑的、非理性的生命，他们还没有成熟，还没有体谅或理智的能力，所以父母没有理由因此而生气——如果这样做了，你就和孩子没有区别。这完全改变了杜克莱夫与罗西互动的方式，“我的愤怒少了很多。她已经尽力了，也许她还很笨拙，不合逻辑，不讲道理，但在她心里，她是爱我的，她试图做好，她只是想帮忙。”杜克莱夫如是说道。

书中一个有趣的观察是，许多美国父母会全家出动去那些专为孩子设计的空间，比如儿童博物馆和室内游乐园——尽管这些空间对父母来说通常很没劲。杜克莱夫认为，很多时候我们会为该和孩子们做什么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填补与之相处的时间。 但是，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全世界绝大多数文化中，父母都并不存在负责娱乐孩子或 "让他们有事可做”的想法。她采访的一些心理学家表示，在这些刻意为孩子设计的虚假世界里，孩子们与现实脱节——他们并无法从中学会如何像成年人一样行事。

有很多可靠的科学证据表明，孩子有与生俱来的本能，要与家人合作。而以孩子为中心的活动会让他们成为父母所服务的VIP，而不是作为家庭的一份子，这可能会剥夺他们和家庭作为一个团队一起工作的感觉。孩子们想要帮助我们，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而我们恰恰不断地通过以孩子为中心的活动来剥夺这种感觉。

作为替代，杜克莱夫和丈夫会带着罗西做罗西出生以前他们常做的事情，或者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当然，他们会对事情内容进行一些修改，使得罗西也能参与其中。他们会去爬山或在花园里工作，或一起拜访朋友；他们也做家务，一起洗衣服，一起打扫卫生，一起去杂货店……他们只是关注生活本身——而并不需要儿童博物馆。

在世界各地，在整个历史上，父母们一直在如常进行他们的生活，但他们欢迎孩子们加入。他们让孩子跟在身边，让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对于孩子们来说，这已经是足够的娱乐了。

在美国，许多父母基本上是靠自己照顾孩子，而在坦桑尼亚的哈德扎比（Hadzabe）社区，杜克莱夫看到了更多集体养育孩子的方式。她和十几位父母以及他们的孩子在一起——他们住在小屋里，整天一起工作；他们并不都是亲戚，但为彼此花了许多时间。刚到那里时，她很难分辨哪个孩子是谁家的，因为每个人都在搭手照顾他们，孩子们与所有的大人都自在相处。

环顾世界，我们能发现在西方文化之外的许多文化中，有大量所谓的 “异父异母 （alloparenting）”的现象。 “Allo-”源自希腊语，意思是 "其他"，指孩子生活中除父母之外的照顾者。这些人深入参与到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人类学家萨拉-布拉夫-赫迪作了一些惊人的研究，表明幼儿实际上更适合由一群人抚养，而不仅仅是两个人——这意味着有时一位母亲或父亲同时承担了几个人的工作。因此，父母们当然会感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美国家庭

然而美国文化一般不鼓励这种集体式育儿方式，而往往强调父母独自努力。杜克莱夫试图将这种集体育儿观念传播到美国父母中。

她认为，首先，我们实际上对集体育儿工作的依赖程度远比通常认为的要多得多，但这些所谓的集体育儿者却往往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保姆、日托机构、教师——这些都是集体育儿中的“其他父母”。我们应当更加重视这些人，并对他们表示感谢。

此外，在美国以外的社会中，许多“其他父母”的工作是由比孩子大几岁的孩子完成的。我们低估了孩子们的能力——很多十几岁的孩子以及学会做饭以及照顾更年幼的孩子。这是因为他们有机会接触学习到这些技能。

考虑到这些，杜克莱夫和她的朋友们建立了一个 "叔叔阿姨网络"，这是从心理人类学家苏珊娜-加斯金斯那里得到的灵感。三个家庭轮流接送照看孩子，这三个孩子有了一个大家庭。孩子很享受这种模式，家长们也不必支付课后托管费。

人们往往认为传统核心家庭是最理想的，但看看过去20万年的人类历史，更传统的恰恰是这种共同工作、共同照顾孩子的模式。对家长来说，这也是更合理而轻松的——因为他们或许并不想时时刻刻和孩子待在一起。